编者按语—

 

第八期Spittoon 双语文学杂志终于要付梓了,不禁百感交集。这一期的组稿与翻译是在疫情期间展开的,能够得到作者、译者的支持,克服种种艰险,实在是个奇迹。我们在隧道的另一端醒来,几乎难以相信经历过的一切。五月刚刚来临, 大风吹拂,雨水丰饶,云彩多得难以形容。多亏我们的坚持与守望,现在可以拿出这些珍贵的文字,在阳光下开始阅读了。

我们一心寻找的是不守边界的汉语,企图呈现中文世界的宽广地貌。这一期我们有意择取了两位已经辞世的作家,也即张枣、苇岸,他们的作品树立了当代汉语在诗歌、散文领域的典范。张枣诗作《镜中》的审美形态,可谓有目共睹。尽管他的诗歌难以阐释,如果你阅读张枣的整部诗集,便会发现一个隐隐出现的主题: 我与另一个我的反复纠缠、辨认,这在他的组诗《灯芯绒幸福的舞蹈》中可见一斑。《何人斯》与《楚王梦雨》都基于古代典故,那言说的不尽之处,那音韵的氤氲之意, 正是张枣诗歌的典型特征。苇岸被称为中国的梭罗,我们选取了他的代表作《二十四节气》的一些片段。他的文字体现了一种克制的美德,不仅盈满了中国滋味,而且由于作者生前如梭罗那样身体力行,如在麦地上丈量日出时间、观察节气的细微变化,更有了一种精神上的指引意义。而我们尽微薄之力,传播他的文字,也算是对死者的敬意。

当然在时间的线轴上,我们更关注未来,因为它是当下这个矢量的箭镞所指。科幻小说是汉语里火热的新生事物,彰显了中国蓬勃发展阶段一种瑰丽的想象力。获得“雨果奖”的郝景芳,善于在“近未来”的时空构建一个充满人文关怀的故事。她能在科幻的精湛纬度上,叠加文学的盛意,带来意外的惊喜。此外,我们选取了来自台湾的伊格言,作品选自他的小说集《零度分离》。作者以第一人称调查人的身份讲述的故事,具有一种超现实的可信度,体现了在“近近未来”我们将浸淫其中的媒体生活,一种爱恨交加、难分彼此的零度距离。扑朔迷离的情节, 不断反转的人物立面,呈现的是知与未知的人性博弈,以及对宇宙生活的最新定义。相较于我所知道的原乡的、忧愁的台湾文学盛筵,具有全新的内容与形式。

加盟这期小说阵营的,还有沈大成。她的作品体现了我们寻求的一种理念:小说不是对现实的描摹,而是现实的翻转、折叠、逃逸或升腾。一只猫喝了下水管渗漏的水之后,出现了莫名其妙的转变,给猫的喂养人一种深渊般的冲击。我们对当代生活的体验,最重要的在于那莫可名状的心理状态。如果美不可能,爱不可能,痊愈是否可能?在爱的关系里,被爱制约之后,如何摆脱爱的对象?怎样得到一个答案,让爱的受害者感动?正是基于这些迷幻般的追寻,小说才让人爱不释手。本期最后出现的压轴作品,是陈春成的《裁云记》。最初让我惊艳的是读他的《红楼弥撒》,那中西合璧的汉字华章,其浓墨重彩之处,胜过了题为《夜晚的潜水艇》的作品(同名小说集在出版前,就已广获好评)。陈春成的文字,不仅是一种罕见的修为,而且关联到汉语文化的整个图卷。《裁云记》的开篇,以为是某种政治寓言,但作者以鬼斧神工的技艺,带领读者进入精神探险的胜境,那层出不穷的“所指”,绘制了一幅“能指”的眩目地图,比如文中提到,完美的对联制成之后,可听到凤凰的鸣叫,还可见到天降清霜,这无疑是对“可能”这个哲学词汇的最高致敬。

本期的诗歌部分,体现了多风格并存的繁茂生态。朱朱是一位颇有建树的诗人,著有鸿篇巨制《清河县》与《流水账》。本期选译了他的一些短诗,同样具有朱朱式的诗性洞见,尤其是“道别之后”一诗,对爱欲的瞬间生发与抑止,做了“全能视角”的展示,目的是为了那似是而非的“一个更好的我”,但这“十字架”般的自我审判,何止是一个痛苦的悖论!善于实验的诗人王敖,已有“绝句”系列深入人心,这次入选的是他的最新试验:从挖掘文化现象入手,加以奇诡的加工,生产出全新的产品,这得益于他的特殊视角,它超越了地球表层而深入到地心深处,或者远行至土星的高处。

本期在列的,还有两位女性诗人。曾经登上时代周刊封面的春树,散发着独特的锐利与能量。我们选取的几首诗,集中体现了她的语言风格:短促明快,暗流汹涌。你以为看到的是一个“坏女孩”的辉煌,其实读到了一个“好女孩”的心碎,尤其是有关长安街少年的那首诗作(且不论“长安街”这个隐喻的风生水起)。同时代的范雪,虽然经历不同,却意外巧合了春树的某种主题,比如“那个怀旧的江湖的少年”一诗,也是关于青春的风流倜傥。但范雪并不吝惜使用长句,她的语言里有一番繁复的底色,密集的意象与任意切割的术语,指向了繁华背后的复杂,以及对当代中国的一言难尽:这种狂言妄语,似乎也是一种失语。

当然,本期杂志的刊出,与译者的辛勤劳动与无偿贡献是分不开的,在此一并致谢。Spittoon就像一座大厦,我们共在它的屋檐下,因为友谊与勇气,砥砺前行,这或许正是创始人马修(Matthew Byrne) 的初衷:一个独立的文艺社区,投身属于世界的事业。

—昨非